中国交响乐团

轻盈的华丽 高度的精致

  • 时间: 2023-12-07    作者: CNSO    来源:CNSO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这次世纪之交,向来被视作是近现代史上意义特殊的文化大熔炉。快速推广的工业革命、前所未有的文化交流、不断涌现的思想碰撞……都让这一时期呈现出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并存的新鲜样态。

在这样的时代大势之下,古典音乐显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几乎每一位活跃在这一时期的作曲家,都在倾尽全力探索属于自己的音乐道路。他们中有的人对传统美学念兹在兹,有的人更希望瞄准未来的声音,更有人不断调试乃至改变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无论他们的道路最终走向何方,每个不一样的选择,都指向了各自伟大的艺术实践。

带着这样的眼光聆听10月21日的这场中国交响乐团乐季音乐会,我们便不难发现,多元与创新、传统与未来、交响与画面,是贯穿在三位作曲家和三部作品当中的一条主线:1873年出生的拉赫玛尼诺夫,1875年出生的拉威尔,1872年出生的斯克里亚宾,无不生活在这样一座文化大熔炉之中,音乐创作也深深受到世纪之交的历史影响。

从1873年到2023年,“150周年”这一标签,让纪念拉赫玛尼诺夫成为了今年全球古典音乐界的共同主题,盛况丝毫不输两三年前历史性的“贝多芬年”。如果说对于贝多芬的纪念活动部分可能出自音乐史的“惯性”——贝多芬毕竟有着“乐圣”的特殊地位,那么有关拉赫玛尼诺夫的如此盛景,则在更大程度上是音乐本身的话题性和表现力使然。

就像是本场音乐会上演奏的“拉三”——第三钢琴协奏曲,在人们眼中常年以“最难的钢琴协奏曲”姿态示人,演奏一遍如“铲十吨煤”的传言也不胫而走。这也间接使得即便作品问世已然110余年,每有现场演出时,依然还是会获得比其他作品更多的关注。

然而,对于聆听——事实上也包括对于演奏来说,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是,无论什么作品,技术都不应是“最终”的追求。更重要的追求一定是音乐,而技术只是在能够充分驾驭的基础之上,作为“手段”来存在。否则,对于拉赫玛尼诺夫这样的本就有过人演奏技巧的大师来说,如果真要“无限度”地追求技术性,“拉三”这样的作品何必要给第一乐章既安排弱起,又安排弱收呢?

在这场音乐会上担任独奏的钢琴家罗维,显然具有驾驭“拉三”的能力。作为最近两年在国内乐坛非常活跃的钢琴家,罗维与俄国钢琴作品渊源颇深,其中又以拉赫玛尼诺夫的协奏曲最具代表性。她的演奏根植于扎实的技术基础,往往有着丰盈的音乐能量和浓郁的情感表达;与此同时,对于微观的细节和宏观的结构,她都有深入的精雕细琢和明确的表达方向。

以第一乐章展开部的第三部分为例,这也是导赏环节罗维为现场观众示范的段落,在这一段不短的模进过后,钢琴与乐队在对峙的过程中力度和音高双双逐渐爬升。在这里,罗维对于力度的处理是以句子而非小节或特定音符为单位来做渐强的;而在句子的内部,各个音符之间的关系也绝不是“铁板一块”。如此一来,音乐不仅逻辑严整、发展有序,而且在变化中不同处理的形象都很鲜明。紧随其后,到了托卡塔的段落时,音乐迎来小高潮。面对国交乐队素来坚实而澎湃的音响,罗维完全不显任何弱势,虽一人而能敌千军,琴声如同在巨浪中辟出通路的舢板那般始终清晰可见。

再看第一乐章的华彩段,罗维选择的是和拉赫玛尼诺夫演奏录音一样的“轻盈版”,而不是技巧更加复杂、篇幅更加长大的“ossia”(意为“另一”)版本。两版华彩都出自拉赫玛尼诺夫本人之手,主要区别在于第一段。它们技巧上或许有高低之分,音乐上却只是风格和气质有别而已。所谓演奏时的“能量”,能释放固然重要,能控制则更加可贵。罗维选择“轻盈版”,显然不是因为忌惮“超技版”的难度,而是有着音乐表达方面的考虑。这版华彩风趣幽默的特点,完全被她精准而巧妙地捕捉到了。音符不断加密的过程中,颗粒度始终都在如一保持,但语气已经在不经意间为接下来的跳音做好了准备。到了以主部主题为蓝本变化而成的华彩第二段,罗维明智地坚持了灵巧的基调,在音符的清晰和句子的律动上精益求精,以不失分寸的节奏伸缩巧妙构造出了音乐的趣味,进而自然地与木管衔接、直到不动声色转入副部主题的又一次出现。

副部主题也是演前导赏时罗维示范过的段落。这支旋律无疑是最能代表拉赫玛尼诺夫和俄国音乐特点的片段之一,优美至极、绵延不绝而感人至深。同时,它也将罗维在能量之外的另一面充分展示在了听者面前,那便是浓郁的情感表达。与“能量”同理,情感表达的要义不在于“重量”,而在于敏锐与细腻,如此才有立体的声音。

罗维在导赏环节示范的,是副部主题在呈示部的弹法,核心在于气息的延续。拉赫玛尼诺夫为这段加入了大道至简般的复调写法,让钢琴与乐队形成了对位的关系,听起来如同有绕梁的余音。罗维自己的气息很稳,娓娓将一个个音符道来,又与乐队的气口遥相呼应。但是到了展开部尾声副部主题再次出现时,她的处理便有些许不同了,单个音符的色彩得到了更加丰富的表现。从华彩的“轻盈版”第一段顺着聆听下来,便会更加体会到前后相映的妙处:罗维对“音符”的处理时一脉相承的,当音符的密度由紧变松。

“拉三”的第二乐章几乎是一首情感厚重、气质哀婉的变奏曲。这是罗维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她也不负众望,用遒劲的音符刻画出了音符背后既如泣又如诉的立体形象。然而,这个乐章以及当晚演奏真正的高妙之处,还在于超越了钢琴与乐队之间协奏或竞奏的简单互动关系,而是达到了相互成就的高度之上。从这个意义上看,这次罗维与林大叶指挥的国交的合作,可谓是范本式的现场,放在近年来国交的协奏曲演出中横向对比,也实属上乘。凭借句法、呼吸以及精神上的默契,钢琴与乐团的音头和音尾总能恰到好处地相互覆盖,两者交替融入对方的声音,尤以圆舞曲的段落感染力最强。至于说音量等更加“技术性”领域的匹配或协调,在这种境界下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借助“拉三”第三乐章本身音乐一浪高过一浪的特点,直到最为华丽和激动人心的再现部,罗维也达到了最佳的状态,在切分音渐强的段落,再次使出了“按句渐强”的“绝招”;到了华彩式的装饰奏段落,她又是以坚毅磅礴的声音,引出了整个乐队震撼的尾声;最后的八度音程下泻更是如暴风骤雨,释放出了钢琴的全部性能,将音乐领向最辉煌的尾声。

罗维作为年轻一代领军钢琴家的“大心脏”与大气场,从一年前的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到眼下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两次与国交合作之间,她对音乐一以贯之的真诚与投入,对作品风格全面而准确的领会与驾驭,使人们对她下一次在这座舞台上的现身产生了无尽憧憬。

音乐会下半场的舞台交还给了指挥林大叶与中国交响乐团。有趣的是,在上半场与下半场的作品之间,尽管作品本身的形式、风格差异很大,但聆听的一些经验和思路其实是相互贯通的。例如“技术”与“音乐”的关系问题,便是一例。

拉威尔的《达夫尼斯与克洛埃》第二组曲和斯克里亚宾的《狂喜之诗》,都属交响乐领域技术最难的作品之列。从篇幅来看,两者都并不算大,各自都“只有”不到20分钟。但它们力图呈现出的音响效果,对于乐团的体力、经验、协作以及关键声部的个人能力,都提出了全方位的考验。不过,就聆听来看,真正吸引人、打动人的大多不是这些技术维度,而是指挥和乐团能够在这样的基础上实现怎样的音乐表达。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乔治·索尔蒂指挥大赛的冠军,林大叶当年在决赛上指挥的作品,正是国交这场音乐会安排的《达夫尼斯与克洛埃》第二组曲。

当组曲第一乐章“黎明”的绵密织体从容地铺展开来,人们仿佛瞬间置身于故事之中。带弱音器的弦乐和竖琴如同晨雾,长笛和短笛时而作为点缀,时而漂浮到弦乐上方,堪称“日出”场景中的点睛之笔。而《达夫尼斯与克洛埃》第二组曲最终的高潮,无疑是第三乐章“群舞”。这个乐章以复杂而多变的节奏著称,但在演奏时又需要指挥和乐团准确把握连贯的律动发展,难怪被斯特拉文斯基誉为“如瑞士钟表般精密”。当降E调单簧管与打击乐将音乐共同引向第一次小高潮时,有人想必会露出会心的一笑——十余年过去,指挥林大叶依旧风华正茂,才情不减,积极地调动着大规模的乐队保持律动的延续性,同时将速度和能量层层累积,直至华丽的尾声。

接下来再让我们将目光转向斯克里亚宾。直接对比音乐会上下半场“拉三”与《狂喜之诗》的音乐,或许很难想象得到,它们背后的作曲家竟然是同龄人(年龄只差一岁),而且大学时还是同班同学。然而,不同于拉赫玛尼诺夫看重传统,音乐沿袭俄国经典的浓重与宽广之风,斯克里亚宾的创作风格在他并不长的一生之中多次转变,直至深入神秘主义的“独木桥”。《狂喜之诗》正是他作为“先锋派”作曲家实践神秘主义创作思维的代表和集成之作。

所谓“狂喜”,意味着欢乐甚至到疯狂的境界,也表达一种对于无限的渴求和理想。落实在音乐上,“狂喜”的标志是以小号为代表的大规模铜管,以至整个乐队,在极短的时间里频繁完成冲刺般的小爆发。而对于国交一贯的风格来说,这正是施展内功的机会。

国交的弦乐带有一层厚实的底色,能在轻与重、缓与急之间自然切换,弱奏不显单薄、强奏也不会落于空虚,这是“爆发”的基石所在。弦乐背后,木管声部可谓中坚,扼守舞台和音响的“咽喉要道”。最近两年,国交绝大多数场次的木管声部都以年轻人为主,担任各个乐器一声部的演奏员组合经常变化。一方面,这些年轻的乐手无疑是国交未来发展的生力军,而且已经有人在“国之骄子”音乐会上崭露头角,显现出实力和潜力;但在另一方面,能通过这样的曲目磨合进而成长,特别是在声部内和声部间的协作上积累经验,真正挑起大梁。

在作品的处理上,林大叶的《狂喜之诗》突出“稳字当头”,在此基础上“稳中求进”。他以明确而细致的手势调动乐队,声部关系和音乐走向条分缕析,乐队显然得益于此,在高强度的演奏中始终井然有序。而在由神秘莫测的开篇直至振聋发聩的尾声所构成的音响发展中,林大叶同样并未过早地释放出过多能量,而是耐心地循着主导动机的线索,渐次将音浪推高,这也可以被归纳为斯克里亚宾本人所言的“高度的精致”。而那“高度的宏伟”,则在作品结尾处铜管——特别是八支圆号的呼啸之中,得到了终极的生动展现。

从上半场的“拉三”,到下半场的拉威尔与斯克里亚宾,这场音乐会对于乐队而言,确实也如标题“狂喜之诗”所言,是一次全面的精神洗礼与能力检阅。以“音乐”为要,现场观众无疑欣赏到了足够的精彩和圆满。短短的一个夜晚之内,来自二十世纪初的三部作品竞相上演,为我们展示出截然不同的音乐样貌;而在冥冥之中,三部作品又都是以轻盈和简约为始,至华丽和辉煌作结,可谓殊途却同归。

本场音乐会开演前,笔者非常荣幸接受国交邀约,在北京音乐厅现场为提前到来的观众作了简要的演出和作品导赏。与此同时,钢琴家罗维也欣然支持并加入了导赏活动,从紧张的音乐会准备中抽出身来,为观众示范了五段协奏曲中重要的独奏片段。中国交响乐团近年来不断在新媒体文字导赏、短视频艺术普及等方面发力,取得实效。近期继续探索“演前现场导赏”的形式,无疑是服务和造福广大观众的又一重要举措。在笔者看来,通过临开演前的现场导赏,降低演出欣赏“门槛”,拉近观众与音乐的距离,是有意义、接地气的探索和实践。



撰稿:姜太行

摄影:国之骄子、罗维

编辑排版:陈婧



"));

商演咨询热线:010-63205617

网站地图 | xml网站地图